按照历史考证的常例,孤证不取。“蒙兀室韦”仅《唐书》一见,这个孤证,却受到了特殊的赏识。 清代学者屠寄就以“蒙兀室韦”作为蒙古民族之源。屠氏的巨著《蒙兀儿史记》开宗明义第一章便说:“蒙兀儿者,室韦之别种,其先出于东胡。楚汉之际,东胡王为冒顿所杀,余众遁走,或为乌桓或为鲜卑或为室韦契丹,在南者为契丹,北者为室韦,室韦依胡布山以居,分布难水、完水、深末怛水之间。后魏为一部,隋分五大部,曰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至唐,部分愈众,而‘蒙兀室韦’北傍望建河。望建河即完水,今黑龙江也。蒙兀之名始见于此。蒙兀本呼忙豁仑,异文作蒙瓦、盟古、朦古、盲骨子,今通作蒙古……”。屠氏著文不写通称之“忙豁勒”或“蒙古”,而写“蒙兀儿”,意欲在“蒙兀室韦”上有所发挥。屠氏之后,又有王国维之《辽金时代蒙古考》证望建河为额尔古纳河。蒙古民族源于蒙兀室韦之说盛矣!取代了蒙古民族源于匈奴、突厥、吐蕃等诸说。王氏《辽金时代蒙古考》说:“望建出俱伦泊,今由呼伦湖东出者惟额尔古纳河,东北流与黑龙江合……望建河为今额尔古纳河、黑龙江、混同江之通称,而蒙兀室韦乃在今黑龙江入混同江处之西南,由是蒙古之居额尔古纳河、斡难河流域者可得而说矣!”王氏博学,精通文史,屠氏之说经王氏之证,海内学者从者如流,蒙古民族源于东胡室韦之说,风行于世,未有持异议者,读者信焉!
望建河,室建河,也只在《唐书·室韦传》一见,他书他史皆未闻。望建河屈曲东流入黑龙江。屠氏称望建河为黑龙江者,虽不中,不远矣!惟望建河乃黑龙江上游,实为斡难河。斡难河下流为石勒喀河,石勒喀河会西南来之额尔古纳河入黑龙江。黑龙江与石勒喀河可通称石勒喀,与斡难河不通名。所谓望建河为黑龙江者,不知何所据?《新唐书》云:“北有大山,山外曰大室韦,濒于室建河,河出俱伦迤而东,河南有蒙瓦部。”《旧唐书》云:“大山之北有大室韦,其部落傍望建河居。其河源出突厥东北界俱伦泊,屈曲东流,经西室韦界,又东经大室韦界,又东经蒙兀室韦之北。”屠氏据《旧唐书》所说蒙兀室韦在西室韦、大室韦之东,故考定其地望为黑龙江南岸,其误在于未审唐人对室韦四至之概念。
王氏考证之误在于不顾望建河之屈曲东流,强以东北流之额尔古纳河当之,并把望建河南之蒙兀室韦,强置于黑龙江入混同江处之西南。黑龙江与石勒喀河,有通称石勒喀河者,未有通称斡难河、石勒喀河、黑龙江、混同江、额尔古纳河等五条河流为望建河者。望建为斡难之音变,石勒喀与室建(室建:见《新唐书》室韦条,与《旧唐书》之望建河为同一条河。)音同。其水流系统、河名谐音等与额尔古纳河并无瓜葛。其次,呼伦湖为潴水湖非交与湖,只有纳入之水,没有吐出之水。《黑龙江志稿》、《呼伦贝尔志略》、《黑龙江舆地图说》等均有明突出的白交待。在《黑龙江舆地图》上且标有水道流向箭标,额尔古纳河上源是海拉尔河,并非呼伦湖。呼伦湖并非《旧唐书·室韦传》所说的突厥东北界的俱伦泊。《旧唐书》明示在西室韦之西,大室韦之更西方,而呼伦湖则在西室韦之东。《黑龙江志稿。额尔古纳河》云:“清宋小濂官呼伦贝尔副都统,周历履勘伦边,调查呼伦水道綦祥,所说与屠氏合。额尔古纳河上源是海拉尔河,西流经呼伦贝尔城北,又西抵室韦格特山之西,凡五百里歧而为二,正流西北趋八里许抵阿巴该图山脚,公一支西南流曰达兰鄂洛木河,西南流六十里潴于呼伦湖。
正流仍北行十里,经俄属阿巴该图兵屯东,折而东北,又二十里,支流傍室韦格特山北行三十里来会,两流间有大洲曰阿巴该图洲。海拉尔河既抵阿巴该图山脚,折而北行,始名额尔古纳河。同书黑龙江条云:“黑龙江古黑水也,《山海经》谓之浴水,《北史》谓之完水,《太平寰宇记》作乌桓水,鄂伦春人呼为石勒喀,二源,远源曰敖嫩河。敖嫩河会音果达河合而为石勒喀河,入黑龙江。近源为海拉尔河,折而北流,改称额尔古纳河,东北流会石勒喀河入黑龙江。”
《呼伦贝尔志略》海拉尔河条云:“海拉尔河,兴安岭支脉吉勒奇老山西麓发源向西流……折向西北流至阿巴该图山南,向西南流六十里入呼伦湖,其另支为正流,由阿巴该图山之西折向东北流是为额尔古纳河。……海拉尔河大势西北流至阿巴该图山忽折向东北流,其折弯处成六十五度之三角形,即如人以手递物之势,蒙人取其意义,故更名额尔古纳。额尔古纳河起点即海拉尔河之终点,同河而异名,实因其形势而更定者,旧说谓海拉尔河结尾注入呼伦湖,又有谓额尔古纳河为呼伦湖北口溢出,皆未经实地调查,均属谬误。”《黑龙江乡土录》云:“额尔古纳河东北流与斡难河会(指斡难河下游石勒喀河),斡难河西出肯特山,河南有蒙瓦部,即指蒙古祖居之地。所谓河南者,斡难河之南,非黑龙江之南。”
据《乡土录》提示:望建河、室建河皆斡难河异书。斡难、望建,同音,今之斡难,唐人称之望建,未为误也。斡难河与音果达河会,称石勒喀河。石勒喀河与斡难河又可通称斡难河或石勒喀河。室建与石勒喀音近,室建河即斡难河。
斡难河、石勒喀河、黑龙江,屈曲东流,通称望建河或室建河尚可勉强。东北流会石勒喀河入黑龙江之额尔古纳河,通称望建河则不可。《唐书》明示“屈曲东流”,“河出俱伦迤而东”,绝不能以东北流之额尔古纳河当之。海拉尔河、额尔古纳河为一水系。斡难河、因果达河、石勒喀河、黑龙江为一水系,不同水系,不能以同名通称。
《呼伦贝尔志略》、《黑龙江志稿》、《黑龙江舆地图说》等地方图志,皆证实呼伦湖没有外溢之水,纠正了其他有关书籍对呼伦湖的讹传。《黑龙江志稿》黑龙江条注曰:“旧记以额尔古纳河为克鲁伦河之下游,而不知呼伦湖与额尔古纳河地望虽近,绝不相通也。”《呼伦贝尔志略》凡例第十条云:“我国旧图志,如《黑龙江图》、《黑龙江外纪》、《黑龙江述略》、《大清一统志》等诸书,皆以呼伦湖为额尔古纳河之源未经实勘,以讹传讹。兹经实地调查,额尔古纳河源实出自海拉尔河。本志详加订正,不也附合旧说,于山水外交各门重申疏解。”
同书外交篇记载:宣统三年齐齐哈尔会议,中国答辩中重申了呼伦湖、额尔古纳河、海拉尔河以及达兰鄂洛木河的关系。宋小濂副都统并在阿巴该图山上,赋诗留念,纠正以往的错误认识。屠寄一行用两年多的时间,用费三万二千余两白金,绘出了正确无误的《黑龙江舆地图》。《唐书·室韦传》之俱伦泊,非今日之呼伦湖,乃薛延陀北之俱伦水或俱伦山。《新唐书·薛延陀》曰:“册拜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乃树牙郁督军山,直京师东北六千里,东,西叶护突厥,南沙碛,北俱伦水……。”《旧唐书·铁勒传》为俱伦山。此水此山均与今日之呼伦湖无关。望建河河源之俱伦水乃斡难(敖嫩)河发源处,或为敖嫩音变,俱伦山乃敖嫩河源之山不儿罕山。此山此水皆在郁督军山之北,与书文正合。今日之呼伦湖则在郁督军山之东。再者,王氏谓“蒙兀室韦在今黑龙江入混同江处之西南”,就越过了室韦的境界了。
失韦于东魏武定二年(公元544年),始与东魏通使。《魏书》为之立传,传曰:“国土下湿,语与库莫奚、契丹、豆莫娄同。颇有粟麦及穄,唯食猪鱼,养牛马,俗又无羊。夏则城居,冬逐水草,亦多貂皮……有酿酒……父母死,男女众哭三年,尸则置于林树之上。”据此,知六世纪中叶,失韦已经是一个颇有收获的农业部族了,兼操渔猎,畜产以猪为主,有牛无羊,耕耘定居,城野交替,有守丧之制、酿酒之技,是一个比较进化的部族。较之当时蒙古民族所处的社会阶段,则大大地前进了。六世纪中叶,成吉思汗祖先刚刚从阿尔泰山前迁来不儿罕山,尚处于母系社会狩猎经济的社会阶段,较之魏之失韦落后的乡了。
隋代室韦,空前膨胀,由魏代之一部,骤增为五大部数十部落,分布地区也从大兴安岭中段,嫩江西侧的一隅之地,发展到北抵外兴安岭,东北达西林穆迪河发源之处,西北深入到敖嫩河源的不儿罕山。气候由国土下湿的低温地带,囊括了冰天雪地,牛畜多冻死的高寒区域。生活生产也多样化了,有破冰捕鱼的渔猎经济,有游牧和农业定居的经济类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