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文化，维系草原生态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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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文化，维系草原生态的血脉



文/图  本刊记者  王佛全





















　　那达木得，50岁左右的中年蒙古大汉。体魄强健，性格沉稳，黝黑的睑上，二目炯炯有神。他来到东乌旗做羊倌已经有三年了。当我到他的蒙古包时，他骑着一匹棕褐色的高头大马从暮色中奔跑而来，气宇轩昂、神采飞扬。马儿体形俊逸，昂首挺胸，那达木得的套马杆儿指哪追哪，再桀骜不驯的烈马都逃不脱他的套马绳。
　　曾听说草原上有一个叫哈斯的羊倌，一生爱马识马，在马群中哪匹是善跑的马、哪匹是走马、杆子马他一眼就能挑出。马背上的活儿更是精道绝伦。无论是套马、驯马、骑马样样精通。打马鬃、烙马印、骟马手脚干净利索。调长途赛马、调杆子马、压走马无人能比。哈斯爱马如命，走火入魔。
　　现在，满都草原上的牧民卖掉了自己的马群，告别了游牧生活，进入摩托、汽车、电视、电话的时代了。我在满都三天的日子里，只看到过一个马群，懒懒散散的在草地上吃草，全无传说中的蒙古马的气魄。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骑着马儿游四方”已经是遥远的历史，草原上现在已看不到成群的马了。蒙古人与马相伴几千年，与马结缘深远。马曾为蒙古人创造过历史，马是蒙古人的朋友，是蒙古人生产、生活离不开的伴侣。马是义畜，不乱伦，品质高尚，不在困难的时候背离主人，和蒙古人是生死之交。因此马是蒙古人的审美追求、道德标准和荣耀的象征。蒙古人十分爱马，一个好的牧人每天得为马刷身子、刮马汗。自己不吃也得让马吃饱饮好。蒙古人严禁骂马、打马头、杀马、吃马肉，有功劳的马头上要戴三色绸缎的彩带，此马永远不能出卖，要精心喂养。
　　草原上日益增多的汽车在改变着蒙古人的生活，却破坏了草场，污染了草原，使牧人懒惰。而马，不论高山、河流、大雪、湿地都能行走如常，汽车怎能与之相比。草原上的牧民划分了草场，开始定居。因此，马的数量在迅速减少。
　　那达木得却很喜欢马，他认为马的天性是喜欢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地生活，马喜欢食野生草料，饮河流、湖泊流动的干净水源，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寻找配偶生儿育女。对马而言，划分了草场无疑是一种禁锢。与马相伴的岁月，他懂马、爱马、为马的命运忧虑。
　　草原上如果没有了马，就像牧人失去了双腿，草原就失去了生命力。
　　游牧文化的显著特征在于充分利用自然、永续自然和环境，来延续游牧人的生存技能。不断的迁徙和流动的游牧方式，对于易遭破坏的高寒腐殖土草地是唯一的一种生产适应方式。游牧文明的独特价值并不在于它给我们以技术工具和现代发明，而在于它给了我们以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
　　蒙古人视天为父亲，大地为母亲，水为血液，草木为神灵。蒙古人对家的概念是那样广阔，家即是整个草原。山水花鸟、野兽家畜都是家里的成员。当一个孩子问他的母亲，我们蒙古人为什么是游牧和迁徙的，就不能定居在一个地方吗？他的母亲告诉他，如果在一个地方定居，那么地母神——额托格会很疼的，只有当蒙古人游牧和迁徙时，地母神身上的血液才畅流，她才浑身舒畅。
　　辽阔的草原养育了游牧民族，游牧文明庇护着常青的草原。当牧人不再需要马，从游牧变成定居，草原就失去了游牧文明的庇护，那么它将如何继续千年的绿意呢？
　　今天，草原上有了太阳能、风能、移动电话、互联网，所有这一切是否可能赋予游牧文明新的含义？难道我们就不能以一种新的方式来包装游牧文化？现代化手段的介入，应成为游牧文化一个新的发展起点，而实际上它往往彻底改变了游牧的意义。有谁为牧民们设计过现代化的蒙古包呢？
　　不懂得当地生态的特点，不了解在这种生态条件下世代传承的土著文化和民族文化的丰富内涵，即便出于发展经济的良好愿望，也会适得其反，既破坏了生态，又破坏了文化。20世纪七八十年代，巴西政府为了加速亚马逊地区经济发展，使当地土著印第安人尽快融入现代社会，实施了一项不叫扶贫工程的扶贫工程。这个工程就是把印第安人从原始森林中大批迁出，让他们进入工厂成为文明社会中的工人，从动机上看，不能说政府的愿望有什么不好，但他们帮助土著居民脱贫致富的行动恰恰毁灭了印第安人的传统文化。
　　从亚马逊原始森林进入工厂的印第安人就像被捉进鸟笼中的小鸟。在丛林中他们是自由的，是大自然中受尊敬的成员，但在工厂里他们是不自由的，成了机器和白人管理者的奴隶。两种文化的巨大反差，引起了印第安人的精神崩溃。结果年轻人纷纷自杀，而妇女拒绝生孩子。因为妇女们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后代生活在城市和工厂的牢笼之中。与此同时，把印第安人赶出了森林，木材商和不法之徒却趁虚而入。亚马逊原始森林遭到空前浩劫。这种情况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后来巴西政府采纳了学者们的意见，纠正了这种强制移民进行同化的做法，既保护了印第安人的传统文化，又保护了亚马逊原始森林。
　　人类不同的文化不能仅以落后和先进来划分。工业文明一定优越于游牧文明吗？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业文明越来越暴露出它的许多弊病，它充满了自私、贪婪、冷漠以及由此而派生的种种形形色色的社会犯罪，而草原牧人的情感是丰富的，精神是充实的，偷盗与抢劫离他们很远。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活方式，不需要太多的矫揉造作，因为牧人们本身就是草原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环节，不存在孰优孰劣之分，他们没有把自己列入到食物链的顶端。
　　一匹草原上的狼同一棵小草一样重要。草、牲畜、牧人、狼、甚至是那草尖上飞翔的小鸟，这一切似乎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任何语言的描述都显得多余。
　　“我愿意抛弃一切，跟她去放羊”，王洛宾优美的歌，魂牵了多少人的情感。让我忧心的是，也许当我们真正想去放羊的那一天，已经没有一片草原来让我们放逐心灵了。
　　《绿色家园》 2003年 第十一期